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

温宜公主·现代版·原生家庭的救赎


从小到大,我都不知道,父亲究竟是什么。

其实母亲对我来说,也早已是一卷模糊的录影,只有几帧仍旧是那么清晰。她把我抱在怀里,哼唱着歌谣,“摇啊摇,小宝宝,快快睡觉觉”;她牵着我的手走在洁白而闪耀的雪地;她说,温宜,妈妈只有你了,然后止不住地落泪。

温宜,我的名字,我身上除了血液之外唯一和父亲相连的东西。我出生那一年,他刚刚取得了家族企业的继承权,他为之奋斗了半生,从众多的伯父、叔叔手中争得了现在的一切。而我的出生,恰好为他的巨大的喜悦绣上了一段不起眼的花边。他给我起名叫温宜,适合时宜地为他缺乏温情的生活作一丝弥补的孩子。

他有很多情妇,母亲是其中最卑微的一个。我的出生让她的生活有了些许好转,也给了她的生活无限的危机。

 

那种危险来自父亲最宠爱的女人,我叫她年阿姨。她有很多很多爱,也有很多很多钱,但,她总是想要更多。她想被父亲带到正式的场合,被叫做罗太太。可是这个机会,是只给我“大妈”的,不过恐怕,“大妈”更想要年阿姨拥有的那些爱。她年纪和父亲差不多大,因为保养得宜,看起来还比父亲小四五岁,却总爱说自己年老色衰。我也见过几位年轻漂亮的阿姨,她们无一例外的明艳美丽,富有学识或是多才多艺,她们在这个家里,哭、笑、争斗不休,无一不是为了爱、为了钱、为了站在正式场合的机会,她们来来去去,有些不出几个月就在这个家里消失不见,有些还能见到,只是那些明艳美丽,像铅笔芯一样消磨殆尽。

我看着她们明争暗斗,只觉得,她们都太贪心。那些东西,我的妈妈一样都没有。她在这个,“家”里,所能争取的,只是一点我们母女生存的空间。

可惜,仅仅是这么一点要求,我的母亲也不能被满足。

 

年幼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寄养在年阿姨的家里,她的屋子富丽堂皇,散发着浓重的熏香气味,那些华丽而昂贵的摆设永远反射着明亮而刺眼的光。可不知道为什么,在我的记忆里,那屋子却晦暗得像一个地狱,美丽骄傲的年阿姨是掌管这里的魔鬼。父亲来时,她幻化成一张诱人的美人图,父亲不在时,她就恢复自己厉鬼的面目。她似乎总是很生气,打骂仆人们,有时甚至打骂我的妈妈。而对于我,她更是阴晴不定。绝大多数时候,我瑟缩在妈妈怀里任由她出气,可有些时候,她又亲自把我抱在怀里,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我的身上,说如果我就是她的孩子多好。她的怀抱又香又暖和,可那些哭诉和眼泪却那么冰冷。

 

有一天,妈妈回来的很晚,她精疲力尽,神色憔悴,原本精心梳起的头发也松散开来了,可是脸上是我从来没见过的,纵情恣意地笑。她一下歪在沙发上,说,年世兰终于死了。

我问,“谁死了?”

妈妈毫不避忌地说,“你年阿姨死了。”然后她从沙发上强支撑着站起来,打开酒柜,连杯子都没有拿,拔开塞子就开始猛灌自己酒。

她把我抱在怀里,说,“温宜,咱们终于熬出头了。”

她看着我疑惑的神色,接着自顾自地说:“难道你忘了?她之前,给你喂安眠药,就为了让你父亲多留一晚;你父亲冷落他几天,她就拿我们母女出气,她打我、吓唬你、你都忘了吗?好孩子,咱们终于把她熬死了!”

说着,拿起酒瓶喝得昏天黑地。

我吓坏了。

 

那天凌晨的时候,妈妈被送到了医院,她喝得太多,胃出血了。

天大亮的时候,医生们、我的父亲、我的祖母,他们告诉我,妈妈的胃出血是因为胃癌。

年阿姨过世没有多久,我的妈妈也离开了人世。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,妈妈在那个世界里不要再受她的气了,不要了。

后来的一天,我被带进一个更大,更漂亮的屋子,一位病弱而和善的阿姨告诉我,从今天开始,她就是我妈妈了。我和新妈妈之前并不熟悉,只是听说我一岁生日最贵重的一件礼物是她送的,此外上一个冬天我在雪中跌了一跤,她扑过来扶住了我。我有印象的事情,就这么多。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她来做我的妈妈,可她那么高兴,所有人都很高兴。连我的保姆都说,“小姐,你这下可要出人头地了。”

我不懂什么出人头地。我只知道,我的妈妈没有了。但我又敏感地察觉到,我最好配合这种高兴的气氛。

在新妈妈的身边,我又过了很多年。她对我很好,由于物质的丰盈,可以说,她对我比妈妈还好。甚至,我见到父亲的次数也多了起来,他总是被哥哥们气得头痛,在这件大而疏落的房子里,他按着太阳穴,听新妈妈弹古琴。

再后来,他又不怎么来了。

我多了几个弟弟妹妹。他更疼爱他们,因为他们的妈妈是个聪慧美丽而娘家雄厚的女人。

听说他又多了很多情妇,其中一个弹琴也很好听。我不知道该叫那些女人小妈还是姐姐,她们都比我大不了多少。

 

父亲走了,我最争气的四哥继承了他的事业。

我快结婚了。

我没能谈过任何一次恋爱,就要结婚了。四哥告诉我,那是个好人。英俊,聪明,最重要的是,他的家族能给我们家的事业不少助益。

婚礼盛大而隆重,我穿着华丽的婚纱,被许多人簇拥着。无数的光打在我脸上,晃得我睁不开眼睛。鲜花,礼炮,婚礼进行曲,新郎的戒指和吻,好像那么多东西一下子堆进了我的神经。

我想起了妈妈。她没有过婚礼,甚至没有什么能够证明,她是父亲的女人。她只有我。只有我能证明,她来过这个世界,在那个复杂纷乱的大家族里,有过一席之地。我想,妈妈看到我结婚,高兴吗?

四哥没有骗我,新郎确实如他所说,英俊,聪明。因为家族给我撑腰,他不敢像那些公子哥一样沾花惹草。也可能是因为他爱我,我不知道。

我不知道。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爱。

 

我怀孕的时候很辛苦,一直呕吐。听说妈妈怀我的时候也是,还差一点难产。

我总是梦见妈妈抱着年幼的我落泪的画面,她说,只要你将来嫁给一个好人家,妈妈就有指望了;有时,我也会梦见年阿姨,她华丽的首饰、她屋子里浓重的熏香味、她疯狂地发脾气,把妈妈折磨得如同丧家之犬,又一瞬间把我揽在怀里,哭喊着“我的孩子!我的孩子!”;还有几次,我梦见那些更年轻漂亮的阿姨们在我面前转圈,渐渐变成面目凄厉的女鬼,她们的眼睛里流出血泪。

我一次又一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。

我的丈夫一次又一次抱住惊醒的我,他的怀抱让我想起父亲,他抱我的次数屈指可数,但我仍旧记得他身上沉闷却让人感到踏实的古龙水味。

生产时,我疼昏了过去。等再醒来,只看见旁边粉团似的女儿,和握住我的手、趴在我身边睡着了的丈夫。

听说,他逆着整个家族长辈的反对让我剖腹产生下了孩子。

那一瞬间,我能想到的词汇只有“谢谢”,我的丈夫哭笑不得。

他握着我的手,温热而湿润,透过他细细的汗珠,透过他缓缓呼出的空气,我突然发觉,他大概有千言万语要和我说,那是我从前的时光里从来没听过的话,也许是需要我用一生去回答的话。

孩子突然哭了起来,丈夫把她抱起来,送到我的怀里。我小声地,哼唱起了那首歌。

“摇啊摇,小宝宝,快快睡觉觉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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